导语:赵涛有着与变革中的城镇完全匹配的气质,俗艳或清丽,像是生活在这个“时代大工地”里的每一个人,带着飞奔的渴望,又难逃尘土的重力;贾樟柯则站在镜头背后,用普通人的情感纠葛,呈现变革时代的社会情绪,为我们点明生活的真相。
文/苏画天贾樟柯的新片《江湖儿女》在戛纳揭开了面纱。
这也是贾樟柯第五部入选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影片。
首映后,片子一如既往,收获赞誉,但与以往不同,主演赵涛在这部影片中的表现,成为更大的惊喜。
据他本人描述,这是一个“狂暴的爱情故事”。
但故事与爱情,都早有缘由。
女主人公的名字和2002年《任逍遥》里的巧巧一样,三峡和寻夫的剧情呼应了2006年的《三峡好人》,三段式的时间跨度,让人想起2015年的《山河故人》。
“科长宇宙”已经形成。
这三部作品,是理解《江湖儿女》的精神入口。
赵涛,这位曾经的舞蹈教师,则是“科长宇宙”里的恒星。
从《站台》到《江湖儿女》,18年过去了,她成了贾樟柯的药方必备。
有人说,贾樟柯成就了她,让她从舞蹈老师走上了职业演员的道路;也有人说,贾遮盖了她,他的群像叙事和影像风格,无法使舞台灯光聚焦在她一人身上。
但无论如何,赵涛都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定义了贾樟柯的影像江湖。
▵电影《站台》剧照她是《任逍遥》里寻找自由的野模巧巧,是《三峡好人》中千里寻夫的沈红,是《山河故人》里独自等待的涛。
她有着与变革中的中国城镇完全匹配的气质。
《任逍遥》里,她用手撑着披巾,遮挡日晒,经过准备拆除的平房、建设中的工地;《三峡好人》里,她经过正在拆除的楼房,和巨大而陈旧的工厂机器,神情黯淡,不停喝水;《山河故人》里,她跳迪斯科,在两位爱慕者间游走,在空旷的河边放烟花。
九十年代以来的中国城镇化进程,让整个社会变成了一个夹杂着机遇、渴望和荒诞的大工地。
变革中普通人的困顿与选择,成为贾樟柯电影不变的主题。
《任逍遥》里,曾经的小武决定进军“金融界”,给他的小兄弟放高利贷;《三峡好人》中,劳工韩三明被连抓带拽地摁在低级魔术的表演现场,对方称收费是保护“知识版权”;电视机里,是关于爆炸案与抢劫案的新闻播报……人心不断裂变,人际关系重新洗牌,价值秩序由此散落。
但在贾氏电影中,这些裂变并非直接呈现,而是通过感情折射出来的。
爱情,成为人们在秩序分崩离析时试图建立联结的方式,但婚姻和家庭,也无法给出理想的答案。
这也是赵涛能够始终成为贾氏电影女主角的原因。
她是一个没有明星相的普通人,她可以是任何人,甚至一粒尘土。
她不会使电影变成她,而只是成为电影中的一束光,始终在情变、游离和欺骗中寻找,她在寻找恋人和丈夫,也在寻找自己。
在电影《任逍遥》中赵涛饰演野模巧巧她想找到一个出口。
《任逍遥》里,她将头发染成蓝色,试图隐藏自己,她在房间的镜子上画蝴蝶,并将庄子《逍遥游》的意思解释为“想做甚就做甚”;《三峡好人》里,她离开山西,游走在长江岸边,寻找两年未归家的丈夫。
在一座正在坍圮的现实城池里,这位从事护理工作的中年女性试图缝合已经崩塌的婚姻生活。
她去坐船,路过一个唱情歌的少年,他唱《老鼠爱大米》,流行歌曲里的甜蜜爱情与她无关。
她去朋友的家里,看到房间里成排的手表,时间改变了所有人,但有一些人选择停在原地。
另一些时候,他们被政策改变,一些物品留在了原处。
她选择拒绝。
《任逍遥》里,她想要逃离混混头目乔三的掌控,去跟那个小季在一起。
在化妆车,她准备冲出车门,但被乔三拦了回去,她再次起身,如此再三。
《三峡好人》里,她和丈夫在河边走着,几对青年在塔桥上跳舞。
丈夫让她靠过来,两人生硬地做出跳舞的姿势,她却很快地意识到这种关系的虚假,决心离婚。
《三峡好人》里,她和丈夫在河边走着,几对青年在塔桥上跳舞。
丈夫让她靠过来,两人生硬地做出跳舞的姿势现实生活中,赵涛也始终在寻找。
据说,她一度由于自己的表演方式不被认可而烦闷,但贾樟柯又反对她去进修专业的表演技术。
下定决心从舞蹈学校转型作职业演员后,这种追寻仍在持续,即便因主演《我是丽》获得2012年意大利阿斯蒂电影节、意大利金像奖最佳女主角后。
贾樟柯,赵涛在真实世界里的丈夫,曾经的汾阳小子,审视家乡土地的时候,同时带着深情和戏谑。
在他的电影里,世界就是汾阳,汾阳就是世界。
串联二者的是那些人物的想象与欲望。
对于他来说,赵涛既是主角,又只是一个意象。
他让赵涛在汾阳的城镇工地里生长,将她放置在即将淹没的奉节地区,让她的情感与那个混沌的江湖相互撕扯。
《任逍遥》里混混头目乔三无意中掉出来的枪,《三峡好人》里丈夫郭斌的那些年轻手下,包括模仿周润发的那个“小马哥”,都在暗示着一个江湖世界。
这个世界或许存在道义,但也同样伪善,有时还跟国家意志搅在一起。
▵电影《三峡好人》剧照贾樟柯要呈现这个暧昧的江湖。
他偶尔坏笑一下,又或者眉头紧皱,寻找着契机。
在导演《三峡好人》的过程中,他觉得赵涛的情感没有达到表演需要的低沉,便假装恶人,在拍摄中责骂她,疏离她,以便使她在情绪上更痛苦一点。
他还故意使她与那些情感之外的事物擦肩而过,以北产生意义。
《三峡好人》里,废弃已久的工厂,一个失去了右肩的男人和扶着自行车的女人站在那里,如同静物,身上的衣服都淹没在了工厂的颜色里。
夜晚,她站在跳舞的人群旁边,两个官员模样的男人进入到镜头里,聊着两亿四千万的大桥工程;游船上,开着的电视机里,播放着关于三峡工程与四代领导人的宣传片,国家意志的宏大声音变成了背景,刚刚决定离婚的她静静坐着,喝水瓶里的水,眼神里都是心事。
对于贾樟柯来说,赵涛代表情爱,而他负责将情爱引向更深远的意义。
比如,《山河故人》里,张译扮演的煤矿商人张晋生决心要报复梁子,涛在他的后备箱中发现了炸药。
张晋生被劝阻住了,他将炸药放到正在解冻的冰层中,涛引爆了它。
▵电影《山河故人》剧照冲动复仇的情节或许有些生硬,但引爆炸药的设计却极具创造力:封冻的冰层炸裂,山河也剧烈振动。
不久之前,他们三人还站在河边,一起看白日里的烟火在低空中绽放。
冰层被炸开时,她的身体颤动了一下。
类似的场景还出现在《三峡好人》里。
她到了丈夫工作所在的拆迁办,给一个头部受伤的年轻人包扎伤口,旁边墙上的电路突然出现故障,发出火星,她的身体缩了一下,像是一个敏锐的动物。
贾樟柯在他的第二本电影手记《贾想II》中写道:“我所处的时代,满是无法阻挡的变化。
拿起摄影机拍摄这颠覆坍塌的变化,或者是我的天命。
”他的所拍摄的角色,从山西小城出发,到达长江流域、内蒙和新疆,上海和北京,甚至去了澳大利亚。
贾樟柯因此超越了汾阳的地域限制,他的影像世界成为了内陆中国的缩影。
然而,在变动的社会图景中,电影中的人,最终又都成为追寻故人、只能遥望山河剧变的人,他们既表现出无法适应社会快速变化的失意和困惑,同时还表现出超越这些变化的一些坚守,一种扎根于朴实生活的肯定。
▵电影《小武》剧照除了一再出现的八十年代港台老歌外,这种不变,很难说不是通过赵涛完成的。
她往往从高速行驶的时代列车上一跃而下,回归到沉静而现实的生活中。
正如《山河故人》中,一场雪如期而至,GoWest的歌声再次响起,她跳起熟悉的舞蹈,时间仿佛什么也没有改变,而她也成了山河的一部分。
但在《江湖儿女》中,她完成了自我超越。
当男性主导的江湖道义崩塌,女性是该寻找新的价值归属,还是成为承担全部责任的那个人?
赵涛选择了后者。
她从之前的贾氏电影中复活,重新自我生长成一个全新的、勇敢的、忠实的人。
从前,她似乎永远是在寻找一个家园,如今,她自己成为自己的家园。
英国BBC在5月12日刊发的影评文章,认为赵涛“奇迹般地回应了来自于表演的挑战,以十分微妙的方式,使得巧巧这个角色,在历经岁月的疲惫中,亦呈现了在岁月磨砺后的愈发坚韧”。
▵电影《江湖儿女》剧照从《站台》算起,18年转瞬即逝,贾樟柯所呈现的群像世界里,赵涛曾是我们中的每一个人,带着飞奔的渴望,又难逃尘土的重力。
然而经历了漫长的生长之后,她终于绽放出浓烈的色彩,对于她和贾樟柯,这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本文已发表于火星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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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一种无解的、绝望的、暴力的狂欢,也要活着土气又性感。
巧巧是个二十几岁的姑娘,腿长、腰细、脸小,挎着包、蹬着高跟,飘零浮荡在山西大同的矿区。
她是当地的一个野模。
上身蝴蝶刺绣的肚兜吊带,套着红薄纱罩衫,下身搭配天蓝色白波浪的喇叭裤,在整个灰暗的矿区异常翩翩灵动。
2002年,贾樟柯拍[任逍遥],赵涛饰演的巧巧就以这一形象现身电影中。
16年过去,从[任逍遥]到[江湖儿女],依然是巧巧,依然是同样的这一身经典复古装扮。
©上[任逍遥];下[江湖儿女]虽然电影的时间线是从世纪初到而今的十多年,但其实,对1970年生人的贾樟柯来说,他反复一直在拍的,是青春期的80年代。
80年代的流行金曲,80年代的舞厅迪斯科,80年代的喇叭裤,和80年代的江湖。
而肚兜吊带搭喇叭裤的装扮,土气又性感,能让导演多年来对这一造型念念不忘,源自于他的80年代情结。
[站台]开场不久,就是生活在山西汾阳的两个少年崔明亮和张军脱掉了旧裤子,换上了一条崭新的喇叭裤。
崔明亮的妈妈问张军:“军军,你从哪里弄回来两条喇叭裤的?
”张军语气不无透着骄傲地说道:“我姑姑从广州给我捎回来的。
你不知道,在大城市,这可时兴呢!
”崔明亮穿着喇叭裤出门去立马就被长辈批评了,“你穿的啥?
工人穿那能干活?
能蹲下?
”崔明亮悻悻地说:“你不懂,有沟,代沟。
”
©[站台]里崔明亮穿着喇叭裤80年代,喇叭裤的确是代表着“新新一代”与上一代决裂、追求个性与自由的开始。
他们很多梳着飞机头,长风衣在身,搭配紧包臀部、裤腿宽大的喇叭裤,再架上一副蛤蟆镜。
肩扛着双卡收录机、脚踩着永久牌自行车,这些年轻人在街头招摇过市,而收录机里正放着邓丽君缠缠绵绵的歌曲。
这些身着嫣红色喇叭裤的青年男男女女们,已经成了当时小镇街头的一道风景线。
©80年代街头风景但在早前,70年代末改革开放前,街头自然没有喇叭裤这种“奇装异服”,只有全民深灰色。
人们可供选择的颜色只有清一色的灰、黑、蓝,要么是中山装、要么是夹克,裤子呢,常常是肥大的劳动裤。
喇叭裤在国内的流行,起源于日本和港台文化。
1978年,栗原小卷主演的[望乡]和高仓健主演的[追捕]成为最早一批在国内上映的日本电影,并且掀起了一波观影热潮。
前者,栗原小卷在电影中扮演一个身穿喇叭裤的干练女记者,白色喇叭裤让她更显婀娜优雅,俘获了男孩女孩们的心。
©[望乡]中栗原小卷经典的白色喇叭裤而高仓健在[追捕]中,一席长风衣、喇叭裤,黑墨镜,正直大义的检察官形象,立马成为男青年们的模仿对象。
喇叭裤,成了男男女女的最爱。
从港台开始,到迅速登陆广州、福建一带的沿海城市,又随着沿海弄潮儿们的引领,冲击来到了内地各城市。
喇叭裤的飓风席卷了全国。
但彼时惊世骇俗的喇叭裤也很快受到了老一辈的抵制。
《与青春有关的日子》里有一段情节是说,几个男女青年在北海公园里“茬琴”(斗琴),却被认为是靡靡之音,扭送到了公安局。
结果,警察要几个人首先把穿的喇叭裤用剪刀剪坏,因为喇叭裤代表了“资产阶级流氓风气”。
©《与青春有关的日子》里穿喇叭裤的男女当时,北京甚至引发了一场抵制运动:学生凡是穿喇叭裤去学校,就会受到纪律处分;工厂工人不能穿喇叭裤进入工厂上班...《与青春有关的日子》导演叶京回忆道:当年我父亲看到我梳一大背头、穿条喇叭裤回家,他就是一巴掌过来。
不过,越是这样,喇叭裤也越成为那一代年轻人心中具有反叛意味的一个象征物。
喇叭裤在打压下,没有销声匿迹,反而风靡程度到人手一条。
©在街头轮滑的喇叭裤少男少女贾樟柯的[站台]里,张军后来去了广州,寄回来的明信片上写着“花花世界真好”。
喇叭裤,也就成了对改革初那“花花世界”的最质朴记忆。
所以,他后来拍世纪末、新世纪初的少年少女们,也让他们穿上了独属于80年代的喇叭裤。
喇叭裤是外来时尚,它曾是西方“猫王”们和嬉皮士的偏爱,也是迪斯科、霹雳舞的代名词。
1977年,约翰·特拉沃尔塔主演的一部[周末夜狂热]几乎一夜之间红遍整个欧美世界。
也让迪斯科这种原本的亚文化开始进入到主流世界。
©[周末夜狂热]中男主穿着喇叭裤跳迪斯我们的80年代,张蔷在一首迪斯科中唱“浪漫的80年代,自由的80年代,青春的80年代”。
那也是年轻人们穿着喇叭裤,戴着蛤蟆镜在迪厅跳迪斯科的80年代。
贾樟柯对这一年少记忆自然不陌生。
[任逍遥]和[江湖儿女]中,都有一段巧巧穿着蓝白条纹的喇叭裤去迪厅跳舞的情节。
但贾樟柯给她的上衣搭配,却是蝴蝶刺绣的肚兜吊带,外加红薄纱罩衫。
©[江湖儿女]中在迪厅喇叭裤是外来物,但肚兜衫却是东方乡土情结。
作为古时内衣功用的肚兜有着上千年的历史,尤其在陕西关中一带和山西等地,是民俗大物。
这些地方,不论是庄稼汉,还是女人们或是娃娃们,一年四季祖祖辈辈都离不开兜肚肚。
小孩出生,要准备红布肚兜;端午节时,舅舅要给小外甥送肚兜;未过门的媳妇也要给未来的丈夫做肚兜。
它不仅仅是一种实用物,对山西人来说,它还承载了先民们祈愿安康的美好心愿。
小小的肚兜,却是重要的护身物。
另一面,肚兜与女性身体的指向意味又不言自明。
©[白鹿原]里的田小娥穿着肚兜一隅丝绸,几根系带,却是很多北方男性梦境里、幻想里最古典完美的女性形象代名词。
不论这种崇拜与想象,是来自于女性长辈,还是乡土文学,肚兜所代表的女性温婉柔顺、含蓄曼妙的一面已经难以打破。
当[白鹿原]里的田小娥穿着肚兜游走在男人们的床笫间,它是无言的魅惑与性感,也是男人们心中接近完美的女神。
来自西方、代表着流行与时尚的喇叭裤,和根植东方、代表着古典守旧的肚兜衫。
巧巧这一身的搭配,不仅意涵80年代,其实也可以看作是贾樟柯所有电影的一个绝妙总结。
他镜头下的80年代,一边是轰隆隆向前推进的时代崭新巨变,另一边是仍歌颂着淳朴江湖道义的天性使然。
既新亦旧,既向前流进又守着笨拙的土气。
[任逍遥]和[江湖儿女]中的大同,[站台]中的汾阳,相同的矿业晚期城市,透着衰败和落寞。
但人人又沉湎在欢歌蹦迪的盛世。
©[任逍遥]中的大同八、九十年代,山西各煤矿大县依靠煤产业高速发展起来,用[江湖儿女]中的一句台词就是:都公司化了。
古老的人的江湖,碰撞在狂速躁动的商业文化里,有人在时代洪流里赚得盆满钵盈,有人愈发走向城市边缘。
到世纪初时,关于大同这座城市,已经有了某种寂寥的传说:传说大同的所有煤矿已经采光了,人人下岗,正赶上西部开发,可能要把所有矿工迁去新疆采石油。
贾樟柯把这段传言也搬进了[江湖儿女]里。
©[江湖儿女]中的迪厅但这样的灰色城市,人人却在拼命地快乐,KTV、迪厅、餐馆夜夜笙歌,在暗夜中弥漫的是一种及时行乐的氛围。
即使是一种无解的、绝望的、暴力的狂欢,也要活着土气又性感。
已经超越了简单的服饰范畴,透着乡土气的这一身喇叭裤搭肚兜衫,可能也是贾樟柯这一代人的一个印记。
-作者/卷卷毛文章首发于微信公众号「破词儿」
一百感交集的人世此刻,在昆明,想再写一写贾樟柯。
昆明的诗人于坚有一首诗叫《尚义街六号》:「恩恩怨怨 吵吵嚷嚷/大家终于走散/剩下一片空地板/像一张空唱片/再也不响。
」《江湖儿女》结尾监视器的定格镜头,就是诗里的这种情绪,尘世如潮,江湖不再。
看完电影,走出影院,外面下开了淅淅沥沥的雨,如裂缝爬上破碎的碗,在街道上织成一片网。
电影中巧巧在奉节见到郭斌时的雨也是这样,细细密密,不辨牛马。
江湖上的世界,总该来点雨,才宜走入霏霏,才宜刀剑入鞘。
电影《江湖儿女》我在《汾阳杂种》中写过贾樟柯,那个在汾阳城里成长时困顿又渴望逃离的他,和千千万万的苦闷青年一样「自我矛盾,惶惑彷徨,想摆脱自身与周遭的局限,却又随时想放弃与庸碌的对抗,安逸于平凡的泥淖,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
」毫无疑问,贾樟柯依然把《江湖儿女》的故事背景放在故乡山西,赵涛饰演的巧巧与廖凡饰演的郭斌,与《任逍遥》中两个主角同名。
但在《江湖儿女》里,贾樟柯把他们放到了更恢弘的时间和空间视野下,而不仅仅只局限于当年的山西大同。
电影《江湖儿女》贾樟柯的乡愁带着距离感。
他不避讳故乡被现代化的进程瓦解和破坏的现实。
影片开头,有一个全景镜头,大同古城早已七零八落,经济上摧枯拉朽式地发展,带来了古城传统与现代的截然并峙,也带来了人际关系和道德伦理的逐渐崩坏。
可是贾樟柯在这衰败中找寻着诗意。
这种诗意是残酷的。
在他镜头语言的叙述里,故乡开始重新被辨识,被感知。
如同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县,莫言的高密,贾樟柯用电影语言重构了自己的故乡,带着惶惑与谅解。
电影《江湖儿女》《江湖儿女》中的众生相,孤苦多于悲愤,如同奔命于风雪的山道上的林冲。
有的没能逃出去,在所谓义气里画地为牢,有的成功逃了出去,在澳门开了赌场,开着耀武扬威的宾利,有的逃出去又回来了,如巧巧和郭斌。
可是,就算逃出了江湖,又哪能逃得出这百感交集的人世。
王国维有词:「偶开天眼觊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我不知道结尾郭斌离去时,是否会想起那夜奉节的雨,灯光在雨夜中漾开,地面澄明透亮。
当该有这样一场滂滂沱沱的雨,像洗盐一样洗去世间的悔恨和贪婪,人内心的盐变得晶莹纯白后,才能咂摸出这大地孤独的咸味。
电影《江湖儿女》二贾樟柯的江湖《江湖儿女》中的郭斌是山西本土黑帮的头目。
不同于传统的黑帮电影,贾樟柯无意把郭斌塑造成英雄,虽然他起于草莽,有胆识又重义气。
电影中有一幕观看港片的场面,黑帮众人分次坐定,穿黑西装,全场肃穆,仿若某种仪式,但更像是对某种悄然流失的传统的悼念,因为二哥的死,给这个黑帮团体带来了不小波澜。
所谓的江湖的辈分,被小年轻视如敝屣,后生想出头,就敢冒大不韪。
电影《江湖儿女》我很喜欢电影中的一段:郭斌和巧巧走到荒野,远处是火山。
郭斌慨叹:「这鬼地方,成为炮灰也没人知道。
」巧巧说:「你有枪还怕别人把你灭了。
」郭斌说:「有枪的才死的快。
」巧巧奉劝他把枪扔了:「坏人不来找你,警察先来找你了。
」郭斌不屑:「咱们这种人,迟早会被干掉。
」巧巧问:「咱们是哪种人?
」郭斌回道:「江湖上的人。
」巧巧道:「我不是江湖上的人。
」郭斌旋即把枪递给巧巧,巧巧接过,握在手上。
郭斌对她说:「现在你就是江湖上的人了。
」巧巧满不在乎:「我看你是录像看对了,哪有什么江湖,又不是解放前,旧社会。
」郭斌思忖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
电影《江湖儿女》贾樟柯的江湖不是传奇式的,它是日常的,生活化的,是人情世道,仿佛就是人们在一来二往的聊天、打牌,有争端和矛盾了,就在关二爷面前解决掉。
二哥在临终前找过郭斌说:「你看《动物世界》里的狮子,老虎,蚂蚁,吃喝斗都跟人一样。
」但人远比动物复杂,矛盾,虚伪,贪婪,欺骗,幻想,疑惑,简单,善变,都是人。
人性的复杂让社会错综复杂,危机四伏,而江湖就是在处理这个社会的关系。
江湖是灰色的,在法律之外,但有秩序,有规矩,有约束。
郭斌和巧巧的入狱,是两个时空的分水岭。
前一个时空的情深意重,在后一个时空落得一文不值。
在资本和利益的掣肘下,整个社会呈现出分裂的图景,江湖也逐渐式微。
郭斌出狱后,没有一个兄弟来接他,他曾经的马仔开上了豪车,早已替代了他的风光。
电影《江湖儿女》他的出走,与其说是争一口气,毋宁说是在逃避。
后来,在奉节,他对巧巧说:「我不是江湖上的人。
」巧巧说:「我现在是跑江湖的人,一路跑过来看你。
」他的那个江湖,大厦已倾,分崩离析。
而她,情义犹在。
巧巧回了大同,开了麻将馆。
而郭斌,喝酒导致脑出血,下身瘫痪,坐上了轮椅。
他俩在云中站相遇。
可是归来并不见得便是完满。
郭斌因为年轻人上菜不懂得先上主食的规矩而发脾气,年轻人不甘示弱地回敬道:「就这球势。
」
电影《江湖儿女》郭斌开始变得软弱,身体渐至衰老,佝偻劳嗽,涕泪涎沫,再怎么看也不会是一个英雄,权力和金钱也如梦幻泡影般随之而去。
要是说早年的郭斌还有江湖豪气,那么回到大同的他已然沦为命运的囚徒。
他残存的尊严,虚妄又侥幸。
而巧巧却是从软弱蜕变出坚韧。
她也不是英雄,她在灰色地带快意恩仇,固守着江湖的断壁残垣。
电影《江湖儿女》在影片末尾,她推着郭斌出门。
郭斌问她:「你恨不恨我?
」她说:「对你无情了,也就不恨了。
」郭斌问:「无情了,那你干甚收留我?
」她哽咽道:「江湖上不就是讲个义字,你已经不是江湖上的人了,你不懂。
」贾樟柯的江湖,注定不是一个英雄的江湖。
他们在命运里颠簸流离,从江湖出走,或相忘,或泯恩仇。
他们在黑暗的掩护下,落荒而逃,如《天注定》中的大海和三儿。
他们孤独坚毅,奋力抵抗命运,可是在外人看来,他们的身影茕茕孑立,落魄如丧家之犬。
《江湖儿女》是一个逝去的时代的挽歌。
三汾阳来的人
贾樟柯贾樟柯反英雄的话语体系由来已久,从《小武》开始,贾樟柯对于塑造某种英雄似乎并无多大兴趣。
他的镜头永远对准处在社会边缘的青年,《站台》《任逍遥》中的青年茫然,焦虑,失落,他们在时代的罅隙里百无聊赖,无所事事。
贾樟柯了解他们,因为他就从他们中来。
他出生在山西汾阳,父亲原来在县城工作,因为出身问题被下放到老家,当了语文老师。
母亲是售货员。
电影《小武》他在学校时读书很差,结识过一帮小混混。
他一直在这种农业社会的背景里长大,但这并不是他急于摆脱的包袱,相反的,他从底层的普通人身上接触到一种深藏在中国民间的文化渊源,《江湖儿女》就是这种文化中有关道义的那部分。
贾樟柯第一次高考落榜,之后跑到太原谋生计,他和几个画画的朋友住在太原南郊的许西村,给别人家画影壁,给饭店画招牌,没有太大理想,也不想出人头地。
因为没有城市户口,他们会三更半夜被人叫起来接收盘查。
贫贱生活里尊严的缺席,使他意识到不得不努力改变命运。
陈凯歌的《黄土地》,让他迷恋上了电影。
而侯孝贤的《风柜里来的人》,让贾樟柯这个汾阳来的人,告别了宏大叙事和英雄主义的话语,他认识到可以用镜头去凝视人性,不必回避丑陋,脏乱和孤独。
电影《三峡好人》贾樟柯确实这样做了。
民间生活里充斥着的流行乐,卡拉OK,一直被他以一种文献式的方式记录着。
《江湖儿女》中的《有多少爱可以重来》,《三峡好人》中的《酒干倘卖无》,被光着臂膀的年轻人用一种近乎「喊麦」的方式传递出来,大汗淋漓,以无用的愤怒,宣泄着被压抑的荷尔蒙。
这种场面或许光怪陆离,但却是整个社会情绪的反映,它是消费主义冲击下底层的现实。
电影《小武》贾樟柯的影像风格一直是粗粝且直白,到了《江湖儿女》已经越来越精致化。
但是我们依然能从精致中寻觅到他早年的影子。
他以长江流域的迁徙重新嫁接了个人电影创作里的过去和现在。
当电影的镜头转向巧巧在轮渡上眺望着远山的时候,仿佛看到贾樟柯对自我作品的描摹,影像语言像极了《三峡好人》。
轮渡上的广播在提醒乘客三峡水库即将蓄水一百五十六米,最终到达一百七十五米,第四批移民即将进行迁徙,有一部分美景将成为水下遗迹。
电影《江湖儿女》三峡工程,让这个民族停留在某种好大喜功的虚幻里,只有真的深入到长江流域,才会发现社会是固化的。
贾樟柯说:「社会其实没有那么大的流动,大家就是从一个艰难的生活流动到另一个艰难的生活。
」他冷静又审慎,保持着对社会若即若离的观察。
我们生活在英雄尚未拯救的那部分世界,唯有反求诸己,唯有不规避不浪漫的现实,唯有直面这日头底下无聊躁动着的生活,方能完成日常生活里的自我救赎,以一寸一寸的影像,或一个一个字,来救出自己。
这是贾樟柯电影带给我们的最宝贵的经验。
四纯净的灰烬
电影《江湖儿女》《江湖儿女》是一个关于漂泊的故事,从山西大同,到湖北奉节,再到新疆克拉玛依,比《山河故人》的野心更大。
主角在自我放逐中重新审视人生。
他们像是神话里的尤利西斯,漂泊不定,不甘于被命运束缚。
人大多数时候的痛苦在于意识不到自己的局限,以为在别处,就可以轻易地把此时此地的痛楚抹掉。
殊不知,每一个人身上都拖带着一个世界,他仍然不停地回到身上所拖带的那个世界里去。
《站台》里的年轻人渴望出外漂泊,对于在县城里的他们而言,铁路意味着远方。
贾樟柯在《世界》里展现了一种远方的生活,并不是《站台》里面的人们所向往的那样。
电影《江湖儿女》巧巧对郭斌说:「跟我回吧。
」郭斌说:「要回去,也不是这样回去。
」巧巧道:「有人有钱你才会回。
」郭斌说:「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用不了三十年。
」巧巧道:「那我自己回。
」她在从奉节至武汉的汽车上,遇到徐峥饰演的侃爷。
她最终没能同他去新疆的克拉玛依,她在深夜中途下了车。
那一晚,在戈壁,她看到了飞碟。
飞碟微弱的光芒下,这个在戈壁滩上孑然一身的人,仿佛不再那么孤独了。
重新回到大同的巧巧,也许参悟了生活本相:漂泊并不能改变什么,重新面对不敢正视的现实,才需要最大的勇气。
巧巧和郭斌在大同火车站相遇,那一刻,他们是归来的尤利西斯。
巧巧的坚定,最终超越了郭斌。
电影《江湖儿女》《江湖儿女》的英文名叫「Ash is Purest White」。
影片中有一句台词:「火山灰是最干净的吧,经过高温,燃烧。
」灰烬是人生的某种隐喻,在没有尘埃落定的那一刻,漂泊始终是宿命。
灰烬也终将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以一种更广袤的视野来观人世,生老病死的悲恸太过渺小。
可是,在消失之前,我们甘愿在高温燃烧里变得纯净,被尘世蒸馏出的痛苦和欢乐,是我们生活过的痕迹和见证。
凉薄世间,我们终将是时间的灰烬。
欢迎阅读我的另一篇写贾樟柯的文章: 《汾阳杂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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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章程,野生建筑师,青年写作者,简洁有趣,知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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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号:夜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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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儿女》中可以看到《天注定》《山河故人》等电影的影子,最明显的是和《三峡好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三峡好人》中来自山西的沈红(赵涛 饰)来到奉节寻找丈夫斌哥,但斌哥却有意无意的躲着她。
当沈红终于找到斌哥后,他们没有再续前缘,而是以一支舞蹈结束了他们的关系,和《江湖儿女》中巧巧和斌哥在迪厅跳舞形成呼应。
《三峡好人》中,男主角韩三明也是去奉节寻找十六年未见的前妻,他和斌哥一个是想要失去的妻子重新回到身边,一个是妻子来找他他却不见对方。
这种“你想要的,却得不到;能得到的,却不想要”的矛盾在《江湖儿女》中延续了下来。
剧透预警剧透预警剧透预警斌哥可以给林家燕改名为林间燕,可以支持林家栋上大学,可以化解老孙和老贾的矛盾,他脑海里充满着宏伟的理想,可还是落得个脑袋开花的下场。
他大步前进向成功迈近,却被一把轮椅囚禁。
小混混用他的头撞汽车,隐喻他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
他由于中风坐上了轮椅,隐喻他想要走得很远,然而力不从心。
现实就是努力了不一定成功,现实就是你越是努力,越是发现自己不行。
他拿着手枪以为就能称王称霸,其实有枪的人才死得快。
他眼看自己的小弟都坐着宾利耀武扬威,自己也去投资发电站,想要发家致富,扬名立万,还说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要不了三十年”,可最后才明白自己没有经商的头脑。
刚和二勇哥谈了大生意,没过多久二勇哥就死了;即便是投资了发电站,到头来还是两手空空。
他的命里没有荣华富贵,别说是三十年了,就算是三百年也无济于事。
有的小弟开了典当行,有的小弟开了赌场,他还是那个站在社会最底层的普通人,甚至还不如普通人。
“斌哥”只是虚名罢了,实际上什么都不是。
巧巧在迪厅载歌载舞,矫若游龙,在生活中却寸步难行,和斌哥希望走向成功最终却坐上了轮椅如出一辙。
她为斌哥坐了五年牢,得到的却是断绝关系。
她觉得自己为了斌哥付出很多,没想到只是一厢情愿。
十多年后斌哥和巧巧再次重逢,可这也并不是幸福的开始,只是再次分开的倒计时。
你终于等到斌哥浪够了,可是你仍然不是他的港湾。
其实天下情侣都是如此,小到为Ta洗衣做饭,嘘寒问暖,大到给Ta买车买房,堕胎流产,Ta不喜欢你还是不喜欢你,这就是现实的无奈。
有时候你做了再多,也比不上别人什么都不做。
哪怕你为了女神上刀山下火海,哪怕是卖肾买手机送给她,她可能看都不看你一眼,而小王仅仅是把充电宝借给她用了一下,又或者只是花了2块钱请她坐地铁,她就决定要和小王私定终身了。
正如巧巧为斌哥坐了五年牢,也比不上林家燕什么都不做。
我们可以揣测斌哥不是真正喜欢林家燕,只是希望利用她接近林家栋来圆一个发财梦;我们也可以揣测斌哥深爱着巧巧,只是不想再欠她所以才离开她。
其实大家都知道贫穷、愧疚、亏欠都不是分手的理由,唯一的理由就是不爱了。
如果一个人爱着对方,一定会想方设法和对方在一起,一定不愿意和对方分开,更不愿意让对方和别人在一起。
巧巧不远千里寻找斌哥,这才是爱一个人的体现,而不是明明听到她的声音了却躲着不见她。
既然斌哥不爱巧巧,那么巧巧做得太多也是白费力气。
斌哥想要大富大贵,功成名就,可是小弟都飞黄腾达了他还越混越惨。
巧巧没有什么远大理想,只想和斌哥成立家庭,可是斌哥的心却不在她那儿。
巧巧死心塌地跟着斌哥,但斌哥想要的是事业和成功。
巧巧三言两语就可以骗走巨款,聪明过人智商爆表,她有经商的头脑却对经商不感兴趣。
正如我前面提到的,人这一生最大的矛盾,就是你想要的,却得不到;能得到的,却不想要。
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徐峥饰演的乘客何尝不是如此,他仰望星空,爱好天文,有研究宇宙、探索发现的远大抱负,但最终只能开一个小卖部。
他口才无敌,伶牙俐齿,最适合说相声或做演讲,可显然他对这些不感兴趣。
张译饰演的富豪又何尝不是如此,他腰缠万贯,日进斗金,想必是足智多谋在商场所向无敌,可他面对谎言还是智商欠费。
他出手阔绰,挥金如土,本可以和家人共享天伦之乐,可他还是不满足,要去找小三。
二勇哥身为地产大亨,面对菜刀还是必死无疑。
冯小刚名气再大,分分钟就把你的戏份剪得一干二净。
再厉害的人,他都有过不去的坎。
这道坎,是贪婪和自大。
再普通的人,他也可以得到快乐。
街边的歌手以唱歌为乐,青年人以蹦迪为乐,老年人以打麻将为乐,他们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豁达、知足,就是快乐的源泉。
电影最讽刺的地方在于,电影里人人都喜欢说个“情深义重”,其实这就是个伪命题,最情深义重的巧巧最终孤独终老,反倒是斌哥出狱后不去接他的小弟个个大富大贵。
他们说自己是江湖上的人,其实只是普通人而已。
无论是经商失败,还是被小混混捅几刀,还是得不到喜欢的人……这些事每天都在发生,平平无奇。
他们以为自己是生活的主角,以为自己是宇宙的中心,但在我们看来只是普通人的生活日常。
同样的道理,你总是觉得别人喜欢你,或者不喜欢你,其实都是想多了。
更多的时候你只是别人生命中的过客,更多的时候根本没人在意你。
自诩为江湖儿女,无非是市井之人,肉眼凡夫。
你以为心里住着一个宇宙,不过是宇宙的囚徒。
生活最大的苦恼,不是拥有的太少,而是想要的太多。
斌哥看到别人坐宾利,所以他也想坐宾利。
他看到林家栋开了公司,所以他也要去投资发电站。
他看到小弟在澳门开赌场,所以他就心里不平衡。
他看到大家都过得比自己好,所以就摔了碗筷发脾气。
真正老了以后,也许他会觉得,很多东西是他拼尽全力也得不到,同时也是他并不需要的,有这个时间不如用来好好享受生活、珍惜眼前人。
像斌哥这样的人很多,眼看炒股能挣钱,就马上去炒股,眼看大家都在搞房地产,他又去搞房地产,眼看外卖火了,他又去搞外卖,眼看专车火了,他又去做专车……他什么都做了,但什么都没得到。
巧巧说:经过高温、燃烧,所以烟灰是最干净的。
人生也是如此,年轻的时候什么都想要,老了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巧巧努力了一辈子也没得到斌哥,可能有人会说,反正斌哥最后还是会走,早知道你就应该放弃斌哥。
可是哪有什么“早知道”。
如果巧巧不去试一下,她将永远不知道斌哥会不会回到她身边。
再给巧巧一次机会,也许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想起了舒淇说过的话:青春就是这样,不听劝,瞎折腾,享过福,吃过苦,玩过票,碰过壁,使劲折腾……折腾累了,才发现自己转了一个大圈儿,却又回到了原地。
可是,却从不后悔,也并不埋怨,因为不转这个圈儿,我们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原地”在哪里。
二刷了《江湖儿女》才敢来写点什么。
不知是谁最早提出“贾樟柯的电影宇宙”这个概念,然后铺天盖地,所有的自媒体以及影评都在附和。
这么多年以来的贾樟柯,在观众面前一直都没有“优越感”,所拍摄的内容一直都是他所深爱的故乡、近现代的发展变革以及小人物的儿女情长,还是那么“土”。
《江湖儿女》绝不是集科长历年影片的“电影宇宙整合”,而更像是他怕自己所热爱的东西通过之前的影片表达不完整,所以再来一部,其中所有《任逍遥》《三峡好人》等等元素的出现,只是科长的情怀,贾樟柯是个念旧的人。
这篇影评,完全抛开贾樟柯之前电影的联系,只针对《江湖儿女》中的人物以及剧情细节做一些解读和补充,因为《江湖儿女》是独立且完整的。
金钱Money影片中,钱是个十分关键的元素。
当斌哥还是那个“关公断案”,谈笑间就能平事儿的江湖大哥时,斌哥对金钱是没有贪恋的。
二哥去世,给二嫂送去的一包“心意”被推回,斌哥默默放到了二嫂身后。
大学生出狱,为感谢斌哥照顾,送来的一箱钱也被斌哥退回。
直到斌哥巧巧出事,出狱后斌哥心中的江湖塌了。
大学生说“企业化了”,人们开始以利益金钱为驱动了,斌哥要有人和钱才能回去。
甚至在影片的最后,斌哥离开巧巧时还不忘留下一沓钱,作为那段时间巧巧照顾他的“报酬”。
奉节宾馆
奉节宾馆的那场戏是我最喜欢的两个片段之一。
巧巧有多爱斌哥这件事我不用再阐述,为了救斌哥而公然开枪,更甚至为斌哥抗罪受五年牢狱之苦。
奉节宾馆那晚,无论是斌哥坐在巧巧对面侧着头,还是当对话开始前斌哥从巧巧对面坐到了巧巧身边,斌哥自始至终不敢直视巧巧。
当巧巧问斌哥“我现在是不是你的女朋友”“什么最重要”,斌哥没有正面回答。
巧巧曾问斌哥“你是家属”“谁说的”“你不愿意做我的家属吗”“去个球的新疆”,斌哥也没有正面回答。
对于斌哥来说,最重要的是江湖里的威严和面子,最重要的是后来的人和钱,从来都不是巧巧。
而对于巧巧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斌哥。
后来在棋牌室斌哥受辱,在巧巧看来,自己最重要的男人最重要的尊严受辱,她可以不顾一切。
奉节宾馆,斌哥有句话意味深长,他说“我要告诉你,我、、、、、、”,斌哥没说完,我们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巧巧理解成了“咱俩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斌哥拉错手的行为,极为可能是斌哥有意而为之。
拉错手的那一刹那,对当时格外敏感的巧巧是致命的,巧巧崩溃了,绝望了。
新疆与UFO整个新疆这段是我最喜欢的两个片段之二。
影片中最早出现新疆,是传言煤矿局要搬迁到新疆,那时候还没有踏进江湖的巧巧对于新疆是有幻想的,她想跟斌哥一起去新疆开始普通的新生活。
那时候,新疆就在巧巧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绝望离开奉节的巧巧在火车上遇到了徐峥所饰演的骗子,其实巧巧早就知道了他骗子的身份,但她还是愿意跟他去新疆,对于巧巧,那是希望,是新生活的可能。
有个细节,巧巧说她见过一次飞碟,看过《三峡好人》的当然可以理解成为这是那部电影里的情节,但是我在开篇说过,《江湖儿女》是独立且完整的,巧巧见过的那次飞碟,是在骗子坐下时扔到桌子上的那本杂志封面上见到的,巧巧也在骗徐峥。
当骗子得知巧巧所谓“囚徒”的含义时,骗子慌了,他没想到这个貌美的女人让他如此的不可预估。
他压低的帽檐,拉高了衣领,环抱着双臂,依靠在车窗上装睡,选择了最为疏远巧巧的姿势。
巧巧是多么聪明的女人,她感受到了小卖部老板的变化,她选择了离开,回头的那一刻,她或许知道小卖部老板在装睡。
就像她在荒野中看到的UFO,新的生活在恍惚、游荡之后,转瞬划过消失。
斌哥对巧巧的感情?
有朋友说斌哥是渣男,这个我不能做评价,但斌哥对巧巧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值得讨论。
前面提到了,对于巧巧两次关于两人关系的询问,斌哥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
但他绝对是爱巧巧的,那句“掉头,去呼和浩特”既是斌哥的爱和浪漫,也是贾樟柯的爱和浪漫。
但或许是那句“我们这样的人,迟早是要被干掉的”,受录影带江湖的影响,斌哥不能给巧巧承诺。
斌哥在奉节宾馆中那句没说完的话,抽泣的眼泪,故意拉错的手,我们都可以猜想斌哥对巧巧的感情。
只不过巧巧一直都在第二位。
后来斌哥回到大同,两次问及巧巧的家庭,一次是问马仔李宣“巧姐的男人呢”,一次是问巧巧“咋没成个家啊”。
斌哥跟林家燕真的在一起过吗?
林家燕是个有优越感的女人,粤语、英语,受过教育且拥有财富的她不会选择出狱落魄的斌哥。
后来斌哥也说他老婆“还在丈母娘娘胎里呢”,也主动想要跟巧巧解释过“你就不想问林家燕吗”,可惜还是没说出口。
或许林家燕的演出,只是斌哥不敢面对巧巧,想要巧巧对他死心找个更好的男人。
“你恨不恨我”“对你无情了,也就不恨了”最终斌哥的试探,在车上拉住巧巧的手,巧巧的挣脱让斌哥认识到,巧巧对自己的情已尽,选择离开。
可悲的是斌哥留下的钱。
其他细节1、影片以女性角度去探索江湖,斌哥由强到弱,巧巧由弱到强。
郊外火山的场景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斌哥教巧巧开枪,一声枪响带巧巧走进江湖。
第二次是巧巧帮斌哥站起来。
有意思的是两次都出现了拐杖。
2、影片出现了多种交通方式,客车、公交、摩托、汽车、轮船、火车、动车,以此反应时代变革。
3、影片中出现了多款手机以及APP。
斌哥在多年未回大同,路上竟不知道是哪,还需要看导航地图。
自拍、语音也是当今时代的生活方式。
4、大学生出狱称坐牢为“进修”(当地人的叫法),侧面也是在说巧巧。
饭店骗钱、骗摩的司机都是监狱五年的“进修”结果。
5、最后的监视器。
看电影不就是通过屏幕看别人的生活吗?
同时又能将观众从影片中拉出,实数点睛之笔。
9分,前5分钟有点用力过猛。
最后留个疑问去往新疆的列车上,巧巧挂断的那个,打断巧巧与小卖店老板亲吻的电话,是谁打来的?
(造型、台词、场景等与贾樟柯其他电影的关联,关于影片剧情外的拓展延伸,其他影评里都很全面了,所以不再谈论。
以上都为个人解读,电影的魅力在于不同的人看有不同的思想,提倡批评指正和探讨。
也希望各位能回复,点赞,转发,收藏)
(文/杨时旸)有些词汇终究是不可译的,它难以阐释,只可意会却难以言传,比如,江湖。
江湖,有其具体的人、物、事,但相较于这些实体的存在与要件,它更切近于一种精神共同体,一种象征,一种气质,一种虚拟的、弥散的意义之雾,它意味着一群自由散漫的人,游离于官府的监看与权力的管束之外,建立并服从于一种由独特的道德观和义气构建出的民间共识。
在这个圈子内,自有其律法的框架,自洽的奖罚。
江湖是知识分子、官方系统的平行世界与异度时空。
它裹挟着浪漫主义的光晕,沉浸于时间深处,历史的缝隙,或者——只是一些人自己臆想出的回忆里。
从这个意义上说,《江湖儿女》讲述的是什么?
是一段令人唏嘘的爱情?
是斌哥从年轻时的啸聚四方到中年时的落魄困顿?
还是巧巧的情深意切生死不离?
或许都不是。
它更多的在讲述一种想象共同体的消亡史。
在电影中,江湖,成为了一种象征,散漫的、流动的、充满各种可能性的民间自治世界,最终,被时代大潮慢慢吞噬。
斌哥也好,巧巧也罢,不过是一粒沙、一滴水,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卷起风暴,搅扰潮流,可是,回看他们的浮沉与挣扎,命运其实在最初的时刻就已经被写好,他们不过是不自知又不自觉地按照剧本完成了时间线上的每一次誊抄,但还总以为自己曾经紧握过命运。
从《山河故人》中的聚合离散到《江湖儿女》中的告别与重逢,贾樟柯的笔下,所有人都成了时间的囚徒。
《江湖儿女》更像是贾樟柯对自己少年心结与青年义气的一次交代与反刍,他在回忆文章中写到,偶遇曾经儿时的大哥,已入中年的男人低头吃着一碗面条,这画面触动他的心扉。
某种程度上说,吞咽面条的呼噜声更像是向命运低头的巨大叹息。
曾经拿着刀枪的男人,如今只能被一碗碳水化合物带来的快感所救赎。
由此,在这样的黄昏意象中,贾樟柯开始写作那一群人的高光时刻和终究的落寞。
不可避免的,这样的故事中,注定充满暴力,街头殴斗、刀枪和血,所以,有人认为,贾樟柯这一次描述的是小城黑帮,一种粗陋的、低级的、甚至散发山寨气味的中国大陆县城黑社会,但这样的理解过于浅薄,贾樟柯笔下的世界,是更浪漫主义的,不定型的,甚至有某种写意色彩的意象,那些打打杀杀不过都是表面的符号。
他无数次地回忆起自己儿时的结拜故事,打架斗殴的惨痛经历以及那些死走逃亡的青春期兄弟,但他写的,想的,念的,绝不是犯罪学意义上的黑帮,而是一种文化意义上的江湖梦境,弥散着自由、骄纵、桀骜、胆识以及对权力结构的不屑与叛逆。
《江湖儿女》的故事起始于一个尴尬、暧昧的时代,金钱散发出了不可辩驳的诱人气味,但古老的义气又制约着斌哥不能让自己显露出过于直白的贪婪,他在原地踌躇地踏步,乐于收一点港币帮人铲事,但又得维系古板的尊严,可周围的人们以及这个世界都在默默地兀自向前。
斌哥始终在强调自己作为江湖儿女的身份,但却从未厘清这种身份的内涵。
他其实并不清楚,江湖意味着什么,更不清楚,更真实的世界会开往何处。
于他而言,江湖更像一个不可名状的“场”,他像动物凭借气味寻求安全感一样,必须处于“江湖”的气味之中,才能确定自己的坐标。
而巧巧呢?
最初,她努力躲在斌哥的背后,躲在“女人”的身份里,但她挺身而出之后,一切都在悄悄地变幻,斌哥开始在恐惧与慌乱里后撤,而巧巧意外地闯进了江湖,出狱之后的上路寻人,从外部叙事的结构意义上说,那一路掠过了贾樟柯作品中的一众地标,完成了一次苍茫回望,而从内部精神结构上说,那就是踏入崭新“江湖”的路途,婚宴流水席上的小小骗局,酒店单间门口的碰瓷,她如此轻巧地利用时代的、人心的漏洞为自己赢得了生存的可能,她算是进入江湖的投名状吗?
还有冯小刚扮演的游医,徐峥扮演的忽悠,也是另一个时代中的“江湖”吧?
只是在这时代之中,江湖也褪去了浪漫主义的光晕,变成了穷途末路者无奈的生存伎俩,令人心酸也有点寒碜。
像之前所有属于贾樟柯的故事一样,其实,他注视的所有人物都是在努力寻找自己的身份和定位的人,时代巨大的变化催生起一些人不知所起又不知所终的勃勃野心,先天被体制或命运安排的身份在悄悄碎裂,而寻找新身份的过程,搅拌起兴奋,也历经痛苦,迷惘与彷徨。
很多人,被短暂的兴奋牵引,却在这迷惘之中耗尽半生。
斌哥就是这一类人的典型写照。
所以,无论贾樟柯写下的故事如何变化,是小城瘦弱的青年唱起《任逍遥》,还是凶狠的大哥举起枪,他们都是一样的无助的人,敏感、脆弱、浸透悲情。
其实,他们都不是故事中真正的主角,贾樟柯故事的C位永远都让给捉摸不透又无可名状的时代,相较于随意弄人的命运之手,所有有名有姓的角色都不值一提。
所以,回到《江湖儿女》中,一切也同样如是,他写大风渐近,将一切吹散,无论浪漫主义的气息,还是人们发下的誓言,在风中都不曾听见回响,而有些人在大风起兮的当口,扶摇直上九千里,有些人被撕成碎片归于尘土。
瘫痪的斌哥坐在炕桌前,把一桌饭菜推到地上,不知者以为他不过是发泄物质层面的失意,而知他者才能明白,他所郁闷的是对于眼前的这个世界,自己的解释系统已经失灵,他无法解码这一切,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到底错在哪一步就莫名地落得如此下场?
但这盘棋其实没有棋谱,也无法复盘。
如今回看,斌哥与巧巧意外完成了一次身份置换,女人走向江湖,男人蜷缩回襁褓,当初,男人环抱着女人教她开枪,而现在,女人搀扶着男人重学走路,像是母亲对待孩子。
斌哥曾经的兄弟们有的抽身而去,去做生意,去攀附权力,他们明晰一种世俗框架内的目标,但斌哥这样的人,对于世俗成功既贪恋又不屑,相较于金钱,更令他迷恋的其实是那种众人烘托起的醉意和迷梦,就像那个搪瓷脸盆里无数瓶烈酒汇聚成的“五湖四海”,一群寻醉的男人的吹嘘与痛快。
他不过是一个浪漫主义尾声中的梦游者,最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当下这坚固的现实重重围困,悚然伫立于晚辈的错愕与同辈人的手机摄像头之中。
棋牌室还是棋牌室,那个江湖儿女的据点,依然是桌上的酽茶和空气中凝滞的尼古丁,曾经棋牌室的小屋里能谈义气,谈生意,调解道上的纠纷,斌哥用匕首切开了人生中的第一支雪茄,但如今,这里不过就是一群失意中年人聊以自慰地廉价娱乐场,不再是灰色地带,也没人在乎是否要搬来关二爷,墙壁上倒是挂满了盖着国家公章的营业执照。
手机视频人人都能操持,消解一切庄严,每个人都像出演一场猴戏,红章挂上墙壁,监控摄像头镶嵌在屋角,江湖的气质理应是烟云雨雾,是说不清道不明,是遮蔽是写意,而时过境迁,如今在权力的首肯和监看之下,一切才被允许存在,必须清晰无误,必须无所遁形。
由此,梦游者失却梦境,江湖失却神性。
谁又有通行证,哪里又有墓志铭?
结尾的时刻,巧巧站在楼道里怅然若失,身影被摄像头记录在案,这意味着什么?
更像高处传来无声的冷笑,宣告这世上从此有了“上帝”的监察,一神终究取代了众神的狂欢。
(本文首发腾讯大家,未经授权严禁转载)--本人新书《孤独的影猎人》上市,多谢支持---
赵涛饰演的巧巧从车上下来了,她掏出手枪对向天空,“砰”的一声枪响,所有的人都吓住了,包括正把郭斌头一下又一下磕向车头的打手们,也包括围起来的黑帮团伙。
郭斌得救了,巧巧因持有枪械坐牢了。
这一个场景中,赵涛震住我了,她勇猛坚决,生死之际,毫不畏惧,莫名地让我想起孩子遭遇危难之时的母兽,目露凶光,拼死一搏。
我也想起《天注定》里同样是赵涛饰演的那个在按摩院工作的小玉,遭遇猥亵之时,掏出一把刀去捅杀客人,那个掏出刀子的动作也是如此干净利落。
死往往威胁不到赵涛饰演的角色,她们都有一股强韧的生命力,越危险越无惧,反倒是生如此折磨人。
有时候我想郭斌能配得上巧巧的爱吗?
他这样一个黑帮老大,大家既敬且畏,然而一旦失势,昔日的弟兄并没有一个来帮他的。
他剩下的只有巧巧的爱。
可是他躲避了。
巧巧为了他坐了五年的牢,他一次也没来看过。
巧巧从大同奔赴奉节去寻他,他也只是躲避。
看电影时,我一直在想郭斌的心理:他为何躲避?
他觉得自己虎落平阳太过落魄,不配得到巧巧的爱?
还是觉得江湖险恶,儿女情长只会平添烦恼?
还是希望巧巧能另外找到“靠谱”的男人?
……另外他的内心中的那个自我,是不是特别弱小,需要以强悍凶猛的面目来为自己壮胆?
所以他需要枪,然而讽刺的是,不是枪救了他,而是巧巧。
奉节小旅馆的那一幕分外动人。
巧巧内心希望的就是能够跟他的斌哥过上平常人家的生活,这个时候她一点都不勇猛,反倒是卑微的哀切的。
这是在异乡,窗外下着雨,昔日在大同麻将馆,那可是烟雾缭绕众声喧哗,她以女主人的身份自信地走在人群之中,人人都知道她是斌哥的女人。
她坐在斌哥身旁,接过斌哥的烟一口一口抽起来……这一切都远去了,她现在看到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那个宠溺她的斌哥了,他另有女朋友,他还希望着能东山再起,但他的心中没有给巧巧一个位置——支撑着巧巧熬过五年牢狱之灾的精神支柱垮塌了。
斌哥拿出洗脸盘,烧了报纸,说是去去晦气。
他让巧巧从跨过这个火盘——一个虚拟的结婚场景。
巧巧哭了。
巧巧心死了。
巧巧自我放逐。
她坐在火车上,碰到了徐峥饰演的克拉玛依小店铺老板,那是一个可能性,但她把即将跨出去的一只脚又缩了回来。
真正爱过之后,心如死灰。
任何其他的人,都再难激发出她爱的热情了。
火车在广袤的荒芜之地奔驰,UFO划天而过,这样一个象征的场景,巧巧新生了。
她返回大同,回到昔日那个麻将馆,人是那些人,巧巧表面上看还是那个巧巧,此时已经俨然是个大姐大了。
斌哥再次回来后,已经是个因酗酒过度而瘫痪的废人了。
当年他结下的新仇旧恨都还在,而他已经威风不在,有的只是坏脾气。
我不知道巧巧还爱不爱斌哥,她会尽心尽力地照顾他,昔日她想要的日常夫妻生活貌似也有了,可是在她的内心中,她还有力气去爱吗?
我不知道。
电影结尾,斌哥走了,她跑出门去,却并没有去追。
监控视频中,她靠在墙上,久久未动。
我喜欢这个结尾,真是意味深长。
小贾大概是中国唯一一个,二十年如一日,坚持通过影像来记录我们这个时代的电影导演。
“我们这个时代”——我特指的是许多像我一样普通,生长于小城市的八零九零后,成长记忆与小贾电影所关照的现实重叠交织的这样一个时代。
五十年后,如果我要向那时候的中国人介绍我年轻时中国最真实的模样,我首先会让他们去看小贾的电影。
毫不夸张地讲,是我们这样一群人口基数众大的小城青年,在塑造着这个国家未来的基本面貌。
同时略显尴尬的,则是鲜少有电影把镜头对准我们以及我们所处的城市和时代。
有人会觉得,我们不是正在经历着这个时代吗,何必需要记录,又何必需要通过电影去体验它呢?
是啊,正因为我们正在经历着,它才更应该得到记录,我们太需要一面镜子来观照自身。
那些习以为常、漫不经心的生活细节和现实写照,当它在大银幕上得以再现时,我们才能体会到它的情趣及意味。
更何况,我们生活在一个比起任何过往都变化得更快的时代,很多事物尚未得到记录,就已不复存在。
王小帅说过:“不能放弃用电影这支笔,记录下我们的现实、人们的希望和人们的心情。
”小贾最新的《江湖儿女》,讲述了2001年到2018年间,发生在两位小城青年之间的故事。
十八年,可以是一个人从襁褓走向成年的过程,对小贾来说是自《任逍遥》以来的一次再回首与集大成,对巧巧来说是由一个浪漫少女历练成一个果敢的人,对我来说则是由一个懵懂少年成长为一个通透的人。
在一个这样长的时间跨度里,无论江湖还是儿女、你我还是家国,都足以发生一些根本性的转变。
而这部电影作为一个参照物,直接或间接地,帮助我们感受和重温这些转变的发生。
细心的观众会注意到,开头巧巧送给二嫂的那包现金,外面那层报纸上印着“申奥”的新闻标题,那是2001年,包括我在内的无数中国人曾在电视机前为萨马兰奇口中报出的“Beijing”而激动不已。
镜头一转,再到斌哥点燃报纸让巧巧跨火盆时,报纸上的标题是关于“十一五”,那是2006年,三峡大坝即将蓄水至156米,第四批移民正在搬迁,巧巧离船上岸时,岸边的移民队伍里立着一把旧时风扇,正是我小时候用过的那一款。
时代洪流滚滚向前,再到巧巧接斌哥回家时,动车站广场外是一排鲜红的宣传口号广告牌,这样的情景我再熟悉不过,中国大地上如雨后春笋般,在千百个小城的郊区,在广袤农田的环绕中,建起了崭新的动车站。
我们作为一个个体,实在是很渺小的,但我们作为社会的一分子,又总是不可避免地与时代大事件进行着同步的呼吸。
如果我们觉得对于自己,自拍和留影是必不可少的珍贵记忆,那么对于我们身边的社会与时代,就没有理由被失语和忘怀。
个人的小历史与时代的大历史汇合在一起,方能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谁都不能也不应该缺位。
同样还是在这部电影里,我们听到了第八套广播体操、企业改制下岗潮的余波、县城里流动歌舞团的演出;我们看到了街边喜宴流水席的热闹、城市化进程中地产开发的眩晕、从迪斯科到广场舞再到合唱团的变迁;我们遇到了故作高雅爱国标的土豪、信仰耶稣爱上帝的小偷、老婆外出打工求“互助”的摩托司机、背着家人包养小三的大款、火车上吹牛逼的侃爷……这一切的一切,无论我们是否亲历过,我们都会觉得真实且熟悉。
须知,上述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中国人明明真实且广泛地存在于这个国度,我们却鲜少能在银幕和屏幕上见到他们。
偶尔得见一会,也多半是经过了矫饰,仿佛艺术必须高于生活,只有褪去了人物的现实感,才能将其“安全”地呈现给观众。
不仅如此,明明现实之中我们即便不说方言也常常是说着南腔北调的普通话,而现实题材作品中的演员们却总是操着一口不带任何口音的标准普通话。
大概也只有在小贾的电影里,我们才能像呼吸一样自然地听着各色的方言和带腔调的普通话。
追求真实、忠于现实怎么就那么难呢?
再回到本片的核心,两位主角的情感叙事,其实会让我想起陈可辛的《甜蜜蜜》,同样是大时代背景下小人物的爱情,同样是小人物故事后大时代的变迁。
只可惜,一个脸盆纵使装满整个江湖,却容纳不下一份感情;一支手机足以联通整个世界,却联络不上一位爱人。
在汽车、轿车、囚车、轮船、火车、动车的转换中,迁徙与漂泊、找寻与别离反复上演着。
而两个人的情感纠葛,正如巧巧在礼堂里跟着台上合唱的那首《有多少爱可以重来》,你仍然是我不变的关怀,爱情却已成为桑田沧海。
最后把时间推回十年前。
2008年11月23日,在北大百年讲堂,陈丹青对话贾樟柯,我是台下的聆听者之一,还幸运地获得了正版签名《小武》碟片,那是我与小贾的一面之缘。
再往前推十年,1998年2月18日,《小武》在柏林电影节首映,我永远记得后来通过盗版看到最后一幕,小武被铐在众目睽睽之下的那种无力与卑微,导演真挚甚至朴素的悲天悯人情怀戳中了我。
如今,小贾早就变成了老贾,不变的则是他的追求。
他不制造故事,他只做现实的捕捉者。
《江湖儿女》,我觉得,代表国产片最高的审美水准。
很多人的审美被新闻联播带偏了,觉得崭新的,巨大的,洋气的,才是美的。
如果怀旧,怀的一定是(仿)古建筑。
而我们实际生活过,和其实仍生活在其中的地方,我们人生的,以及历史的几十年,就被无视了。
今天某人作为一个画画的,跟我严肃地讲了另一个观念:人在那里认真生活过的地方,才是美的。
不要无视那些日渐破败的房子,那些没有设计过的野蛮生长的街道。
对于一个画画的来说,整齐如一的大街,大楼光亮的玻璃幕墙,真的是一无可画,根本比不上小巷里晾着衣服的竹竿,沧桑的却贴着新对联的木门,花开得生机勃勃杂乱无章的小花园。
世界的丰富,本在细节之中。
我们只是觉得它们代表着穷和土,所以就认为它们丑,就像胡锡进那样,说电影是臭豆腐,是灰暗视角,这是不公平的。
胡的话体现的只是他本人的心灵的贫乏。
《江湖儿女》如果只到巧巧在新疆的深夜下车,很孤独,很悲伤,很危险,但是她认为自己看到UFO,她笑起来——如果只到这里就结束,我大概会给满分。
后面的不好在于,我不希望在发挥得那么好、充分展示出她的情商和智商的前提之下,巧巧又变成一个守旧的女子,守住前情郎一个破破烂烂的麻将档的遗产,十几年弹指一挥,就这样虚度了。
巧巧不该是这样的。
遗憾归遗憾,巧巧有好几个细节我都惊为天人。
看到赵涛的脸,你老是觉得在哪里见过她?
她的脸有所有那些我们认为是普通人的特点,但同时又是颇有识别度的。
那是一种端正的不脱离人民群众的好看。
我看完电影之后,把她的演技和脸在心里过了一遍,觉得巧巧这个角色,我唯一想到也能演的,是巩俐。
土帅土帅的。
煤矿区大哥的女人,关键时刻就是这么飒。
赵涛和廖凡在奉节的小旅馆里重逢的一场戏,是可以拿来作为经典,将来在课堂上一代代研讨的。
场面十分尴尬,女方镇定,男人软弱却又不是全无良心。
这里演出的是人的同理心。
爱情失去,尊严和互相帮助的情谊还在。
跳火盆是神来之笔。
赵涛的演技,有一处特别打动我。
那是2018年的重逢,廖凡坐在轮椅上,问:对我还有情谊吗?
赵涛在他后面推着轮椅,摄影机给她的侧脸一个大特写,她的上眼皮非常剧烈地颤动,然后她用貌似平静的口吻说:“没有了,就是江湖情谊”(我记性太差了具体的台词一定精彩很多)。
就是那个眼皮颤动,面无表情,展示出她在克制内心特别激烈的情绪。
从她的那个表情,你可以体会到,她还是爱着的。
太厉害了。
徐峥在火车上的表演也颇能让人会心一笑,坐过绿皮车的人,谁没见识过这种一上车就自来熟、爱吹牛的小人物。
电影最后的镜头,巧巧在监视镜头的低画质里的无助身影,虽然是玩了一个小技巧,却是非常好的。
贾樟柯回应胡锡进,说:真相是最大的正能量,见不得真相和真话的做法,是负能量。
熟视无睹,充耳不闻,所获知的不是真相和真话,最终会成为最大的负能量 。
很棒的回复。
排片很少,南京好像只有两个电影院的小厅放。
想看的朋友要抓紧了。
并不苦闷,很多地方让人笑得前仰后合的!
这部电影看完,我实在是忍无可忍。
浪费我的时间就算了,还浪费我金钱。
我真搞不懂,为什么中国的脑残导演这么多?
还不停拍片。
1.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要表现岁月变迁的历史感,你拍纪录片啊。
就一部爱情片,偏要往历史纪录片上靠。
2.故事太单薄。
一句话概括这电影,就是一个婆娘,帮这个渣男坐了五年牢,出来后这男的不要她。
后来男的在外面受伤混不下去了,回来找她,治好了,又走了。
就这么个故事搞出两个多小时。
3.乱加塞情节。
小时候写作文,老师要求,只要是和主题无关的都不要加进来。
这部电影,小学三年级的水平都没有。
里面很多莫名其妙的情节。
例如,摩的司机要强奸她。
例如,招待所跨火盆。
例如,女的酒店讹钱。
例如,野人乐队演唱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例如,徐峥要带她去新疆。
例如,发飙把碗扫到地上。
还有很多。
例如二哥稀里糊涂死掉......写不完.....最后,必须再骂几句。
这些傻X导演,总以为观众是和他一样的傻叉,需要他告诉观众他有多高深。
情怀啦,历史感啦,人性啦。
麻辣隔壁!
我现在只想问你能不能退钱给我?
概念大于电影本身。可以好生解读,却不那么好看。
凋零无依的江湖和情谊深重的儿女,符号堆砌和自我重复过多但连起了清晰谱系,是近年观感最好的科长作品了。(科长找了这么多人客串,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演技跟涛姐搭…
3.5。如果“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真的适用,那么太多电影都把江湖讲透了,不缺这一部;如果不适用,那么《江湖儿女》的真面目是:有“人”,但没江湖——最不懂江湖的时候,和斌斌一样执迷形式和过去,于在乎他的人面前维持一点并非自知去向的尊严;最懂江湖的时候,和巧巧一样只有教化不了对象的无味力行,和一个兜兜转转却依旧空泛的“义”字。儿女的格局下,江湖是最大的符号。整体上失望归失望,但对科长轮回转世式的自我致敬不但不反感而且很享受,包括街头鸣枪在内的个中重头戏也都很喜欢,看在观感愉悦和第一次大银幕看贾樟柯的份上,三星半。依旧期待下一部。
5.8/10,二刷后很确定还是两星半。就像一个短篇小说的加长改编,最直接的观感当然是第一段到第三段越来越弱,但跳脱出来看全片事实上第一段就处理的比较无力,导致后面只能用大量符号去堆砌时代元素,江湖本来属于男权世界,但只有巧巧到最后还信江湖,一个短片的体量加长到近两个半小时,煎熬!没有了余力为的摄影加持,三峡段落的影像完全是灾难级别的,不得不感叹余力为对影像的敏锐和他对影像的理解,要不是林强用《银翼杀手》式的配乐拉了点分,整个片子就快变成灾难了。最令人头大的一点是贾樟柯在之前克制的使用流行音乐被夸之后,在这部里面简直是泛滥级的滥用;而且声音处理似乎也有问题,一个是赵涛送他爸的时候有刺耳的噪音,另一个是赵涛在和人合唱《有多少爱...》的时候那个声音渐变,以及火车上徐峥和赵涛厕所戏时镜子里摄影机的穿帮。。
自我致敬式的拼贴,用退步的技巧重复自己,形式上是连续的情节剧,但人物和情感转变上却因杂烩而变得割裂和冗余。不熟悉的观众在相对易于接受的体制下感受到了科长的才华,而相对熟悉他的观众体会到的是一个加长版的科长说贾樟柯电影,过往的想象空间被粗暴挤占,成了贾樟柯电影宇宙的囚徒。
电影三星,为了赵涛强行再加一星!!看的第一部贾樟柯,妈呀我好喜欢赵涛啊,太中国女性了。好多镜头真的好美(开头第一个镜头就美到我
我真是有病 花钱看这个玩意 看的难受 又没意思
为了骂骂贾樟柯经强行历了漫长的的137分钟,想想我还真是死忠粉呢。一直不懂贾樟柯的戏和赵涛的演技,毫无美感的风格倒是独树一帜,价值观莫名其妙,赵涛强行女神白莲花,场景处处街头杀马特,我尼玛真的快吐了。倒是有点喜欢UFO的土魔幻。
突然get到了赵涛的魅力,果然是黑到深处自然粉……
江湖儿女日渐少,江湖已经企业化,世界哪能任逍遥,三峡好人变坏人,山河相隔成故人。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拼贴,涛声依旧,怎样重复昨天的故事,这一张旧船票,怎能登上曾经的站台
感谢涛姐陪我度过了又一个深夜浅色床单流泪的抑郁之夜并在对天鸣枪时笑得打滚。
比《山河故人》要好,起码整体性更突出,不过赵涛的戏还是缺乏一种进程感,尤其是情绪的断点关节处理上很僵硬,但所有瞪眼睛以外的几场戏倒都不那么尬了。剧作也有和赵涛演戏一样的问题,不过听贾樟柯说了原本的结局是让赵涛再和几个人来一次五湖四海喝酒,就觉得目前的结局好多了。当然一直觉得开场见逼格,这部开头的车厢扫倒是和原本的结局设定一样的寻常套路,如果开场就是巧巧走进牌厅那场可能也许大概会有法斯宾德般的酷感
皇冠爆头,三峡hustle,新疆惊现外星文明宇宙囚徒;你无情,我有义,轮椅针灸监控器;那厢一群古惑仔去演了部《红海行动》,这厢赵涛演了个大同十三妹,so wrong
比《山河故人》自然许多,但其实没有江湖,没有儿女,只有真的很爆炸的赵涛和一个喝醉后变身韩松落的贾樟柯……
火山灰是最干净的,二十年山河,万里江湖客,都是时间的灰
从《任逍遥》《三峡好人》到《山河故人》,贾导在新作中完成了一次过往作品的梳理展望,其实哪有什么江湖?越是情深意切却越被辜负,才愕然惊觉我们都不过是宇宙的囚徒。
科长的创作正式步入模式化,画幅把戏,分段年代,口水歌舞,符号奇观,以及永远的第一大图腾:赵涛。在某个意义上说,科长变成了中年版多兰,但他并没有多兰内外极其统一完备的影像呼吸,取而代之的是在某种近乎尴尬且死板的结构下的生拉硬扯,与政治越走越近的科长,变得愈加圆滑和投机,在无法也无心做到向西方“汇报表演”的“东方剪报”的安全挖掘取材时,只能从过去作品中摘录标签进行注水般的填充,就像赵涛用力却单一的表演,趋于乏味。太多不必要,构成了本片的不必要。是时候拍《在清朝》了,不仅因为数年的承诺,更是为了证明,他是否还有那颗拍电影的赤诚之心。
我真的吹爆廖凡!!!这部电影值得一看!!!
其实挺好笑的。“赵涛宇宙”大IP系列业已成型
观感不如《山河故人》。UFO之后的第三段落显得“无话可说”,或许是导演没有思考成熟,这部分剧本很像初稿,拖累全片。前两段依然精彩,尤其是国标舞和赵涛骗钱,前者让我们看到全球化,后者展现中国人的生存意志。关公之义与资本主义无法共存,因此,无情有义更显可贵。结尾监视器画面悬置了赵涛的情绪,让江湖儿女消溶于数码成像,可堪回味。